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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上看戏，看文学的表演；
台下观文，观表演的文学。
历观文囿，泛览辞林，
略其芜秽，集其清英。
使皮黄一技上跻文学之林，
酬列位宾朋拳拳爱戏之心。
「观文」要开启新的话题啦
今天开始
我们来看看舞台上
已经不太常见
或是容易忽略的戏码
“不为人知的那些戏”
第一篇
戏里的神仙鬼怪~
不恐怖的喔
怪力乱神~
我们头回知道银河，大概都伴随着牛郎织女的故事，长大后每每抬头望星空，心中仍会生出几分“迢迢牵牛星，皎皎河汉女”的惆怅。
还有那些爷爷嘱咐的旧礼节，外婆讲过的老传说，都是自小种在我们心中的浪漫情愫。
所以，戏曲中保留了大量的民间、民俗文化也不足为奇啦。从戏曲诞生之时，神魔戏、鬼戏就是舞台上一抹独特的色彩。
生天、生地、生鬼、生神，极人物之万途，攒古今之千变。
——（明）汤显祖
《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》
除去迷信的遗留，戏里的神仙鬼怪、一些非理性的因素，是一线浪漫、灵动的亮色。戏曲之“虚拟”，不止于程式动作、舞美砌末的精简，也在这上天入地的大写意间。
左图裴艳玲河北梆子《钟馗嫁妹》
右图梅兰芳京剧《天女散花》
那么，有哪些神仙鬼怪的戏呢？大致可分三类。
神仙道化戏
神仙道化戏，有说法称发端于宋代之前，在宋朝南渡前后，已有儒、释、道用杂剧来演说经旨的记载。这类剧目有些类似于西方的宗教剧，借演剧传其教义。
元杂剧时期，神仙道化剧发展到鼎盛。元代的动荡不安以及对文人（尤其是汉族文人）的倾轧政策，导致士大夫普遍生存艰难，身心都承受着巨大压力。
于是，出世之风极盛，宣扬人生短暂、万物无常，该“识心见性，除情去欲”，以期度化成仙。如马致远所作《黄粱梦》、《岳阳楼》、《任风子》、《陈抟高卧》等剧。
左图《陈抟高卧》插画
右图新编绣像《邯郸记》
“黄粱一梦”的故事，典出唐传奇沈既济的《枕中记》，元杂剧敷演成《黄粱梦》，后来汤显祖“临川四梦”之一《邯郸记》也用此故事。
一朝入梦，历尽了荣华富贵，霎时又都坍弛，死时一无所有；醒来后了悟人生无常，利禄等若浮云，因而出世入道。
这类剧本里，许多对世事的看法十分清醒，曲词中取法自然，浑融自在：
半生不识晓来霜，把五更打在老夫头上。笑他满朝朱紫贵，怎知我一枕黑甜乡，揭起那翠巍巍太华山光，这一幅绣帏帐。
——马致远
《陈抟高卧》
只是，神仙道化剧最后多陷入一种模式化的创作中，剧中人尽是物外之情，少了些人间烟火气，渐渐也就不常演了。
孤愤之书
集腋成裘，妄续幽冥之录；浮白载笔，仅成孤愤之书；寄托如此，亦足悲矣！
——蒲松龄
《聊斋自志》
有些神仙鬼怪的戏，与蒲松龄作《聊斋志异》的初衷一样，为“孤愤之书”。
如命像草芥一般的窦娥，被冤屈、被枉杀，她不甘这般任人践踏，生前无处鸣冤，死后做鬼仍要天道昭昭。
她死前指天骂地，悲壮的呼号至今回响：
没来由犯王法，不提防遭刑宪，叫声屈动地惊天！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，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？
有日月朝暮悬，有鬼神掌著生死权，天地也，只合把清浊分辨，可怎生糊突了盗跖、颜渊？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，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。天地也，做得个怕硬欺软，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。地也，你不分好歹何为地？天也，你错勘贤愚枉做天！哎，只落得两泪涟涟。
——关汉卿《窦娥冤》
张静娴
昆曲《窦娥冤斩娥》
窦娥还许下三桩誓言，六月飞雪、血溅白练、大旱三年，她死后一一应验；之后，窦娥的魂灵不渺，为自己的伸冤，终得清白。
关汉卿借鬼神之力，谱写天地为之动容的悲歌。《窦娥冤》这出戏，京剧将其改编为《六月雪》，是程派代表作，至今仍然上演。
李世济京剧《六月雪》
再比如，明代徐渭的杂剧《狂鼓史（一作吏）渔阳三弄》，也叫“阴骂曹”。
《后汉书祢衡传》中曾记下祢衡击鼓骂曹之事，京剧《击鼓骂曹》就是据此改编。
京剧《击鼓骂曹》
“阴骂曹”发生在阴曹地府。判官见祢先生气概超群，才华出众，待为上宾，又知他生前曾有击鼓骂曹之事，想看祢衡重演一番。于是，唤出两人鬼魂，叫祢衡演述旧日情状，并勒令曹操藏过狠恶模样，否则将以严惩。
此时的曹操，畏畏缩缩，没有半点前世王者之气；祢衡却更胜从前，直骂到声嘶力竭，痛快淋漓更甚于“阳骂”。
昆曲《阴骂曹》
他那里开筵下榻，教俺操槌按板把鼓来挝。正好俺借槌来打落，又合着鸣鼓攻他。俺这骂一句句锋铓飞剑戟，俺这鼓一声声霹雳卷风沙。曹操，这皮是你身儿上躯壳，这槌是你肘儿下肋巴，这钉孔儿是你心窝里毛窍，这板杖儿是你嘴儿上獠牙。两头蒙总打得你泼皮穿，一时间也酹不尽你亏心大。且从头数起，洗耳听咱。
——（明）徐渭
《狂鼓史渔阳三弄》
昆曲《阴骂曹》
王珮瑜饰祢衡
吴双饰曹操
《窦娥冤》也好，“阴骂曹”也好，许多孤愤之作，都将正道昭彰的时刻放在死后，托付魂灵。这是对现实世界的无奈，只有这般，才能酣畅淋漓地宣泄心中不平之气。
指望天地有灵、善恶有报，这是人们最热烈的情感、最朴素的愿景。在戏剧中，引这股非自然的力量有感于人间悲喜，自有千钧之力。
人鬼情
借子虚之事，写独至之情。
——张衢
《芙蓉楼序》
《牡丹亭》是古典戏曲创作的高峰，那句“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”，正出于此。
西蜀闺秀杜丽娘，头一回游园，赏春之后，昏昏睡去。梦中见一位书生执着柳枝走来，结下终身之好；后来，再度到花园中寻梦，四处找不见书生踪影，遂一病不起，不久竟亡故了。她死后，一灵不渺，仍苦苦追寻着那日的书生，才知道他叫柳梦梅，几经波折，终于相见；柳梦梅使杜丽娘还魂回生，最终团圆。
张继青昆曲《牡丹亭游园惊梦》
汤显祖先生开篇自叙中提到：梦中之情，何必非真？
“颜色如花，命如一叶”的杜丽娘一梦而亡，但她告过冥界，一缕孤魂闯过千山万水，与柳生相恋，个中艰辛，看客无不动容。
海天悠、问冰蟾何处涌？
玉杵秋空，凭谁窃药把嫦娥奉？
甚西风吹梦无踪！
人去难逢，须不是神挑鬼弄。
在眉峰，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。
单就文艺而言，他们就在戏剧上创造了一个带复仇性的，比别的一切鬼魂更美，更强的鬼魂。这就是“女吊”。
——鲁迅
《女吊》
上世纪50年代，田汉先生与夫人安娥共同编剧了越剧《情探》一剧。“王魁负义”的故事流传已久，落第书生王魁与名妓敫桂英相遇，结为夫妻；王魁赴京赶考，得中状元，却忘恩负义，抛弃糟糠；桂英接到休书，到海神庙哭诉王魁罪状，自缢自死；死后化作鬼魂，与判官、小鬼一道活捉王魁。
这个故事原本无甚新奇，可《情探》中赋予了敫桂英一角饱满的形象。
田汉对傅全香说：“舞台上不能出现恐怖、丑恶的鬼魂，但是鬼魂也有浪漫主义的东西，我要在这个戏中塑造一个“美”的鬼魂，相信你一定能把它演得很美。
——傅骏
《枕流公寓de情探——傅全香眼中的田汉》
越剧《情探》傅全香饰敫桂英
“行路”一场，敫桂英已为成鬼魂，她深深怨恨王魁这个负义的人，真要活捉他时，心中又满是不忍。
对《情探》这出戏的总体风格，田汉先生概括为三个字：美、情、怨。敫桂英虽是来复仇的女鬼，可不恐怖。唱作并举中，我们看到的是她的美好、她的情痴、她的怨怒，看到她一路行来，声声如诉，直到最后活捉了王魁，仍少了那份感情的圆满。
越剧《情探》
傅全香饰敫桂英
陆锦花饰王魁
剧场假而情真。
——袁于令《焚香记序》
在缥缈无踪的鬼神之说笼罩下，缓缓铺陈世间最真实、最美好的情感。
虚妄之境，写就真情。盖因这份果毅与情痴，非凡人所及，只应天上闻。
老戏里的神仙鬼怪
《上天台》
东汉刘秀时期，皇帝冤杀了一班忠臣，之后往太庙祭奠时，看到殿中满是忠臣冤魂，惊吓过度，不慎从太庙摔下身亡。
表现刘秀被鬼魂所惊时，有甩发、吊毛、抢背、僵尸等一系列繁难的身段，都是为了表现刘秀德不配位，天命不佑。
最后鬼魂索命、皇帝身死的结局乍看有些荒诞，但让君王为自己的草菅人命同样付出生命的代价，是那个时代里，芸芸众生为自己争取“生而为人”的尊严，做出的最大努力。
谭元寿京剧《上天台》
《乌盆记》
南阳缎商刘世昌结账回家，行至定远县遇雨，借宿窑户赵大家。赵见财起意，将刘毒死，又将其尸烧制乌盆。鞋工张别古向赵索欠，得盆。刘魂诉冤，张代向包拯鸣冤，包拯杖毙赵大。
——《京剧知识词典》
这出戏从头至尾，充满了荒诞的色彩。刘世昌因为思念妻儿老母，魂魄不散，附在乌盆中；等遇到张别古时，还能出来为自己鸣冤。张别古带着乌盆告状，可到了公堂上，鬼魂被门神拦在了公堂之外，乌盆一句话都说不出了。原本沉重断案鸣冤，多了几分轻松，成了一出奇特精巧的喜剧。
京剧《乌盆记》
王珮瑜饰刘世昌
马志明饰张别古
老丈不必胆惊怕，我有言来你是听。
休把我当作了妖魔论，我本屈死一鬼魂。
我忙将树枝摆摇动，抓一把沙土扬灰尘。
我和你远无冤近无有仇恨，望求老丈把冤伸。
神魔戏、鬼戏在京剧舞台上很是常见，上面提到的几出只是冰山一角。
比如《钟馗嫁妹》，钟馗前半场是才华横溢的书生，后半场是丑陋的捉鬼大神；嫁小妹时，率领一众鬼兵神将送嫁，场面热闹非凡，又是兄妹情深，也有阴阳之隔，亦喜亦悲，端看观众想看到什么。
又如《活捉三郎》，阎惜娇不忘生前的情夫张文远，活捉他的魂魄去阴间。
再如一系列包公戏，包大人刚正端直之名远播，日断阳、夜断阴，《铡判官》里敢去阴曹地府断案，还冤魂以清白。
以及活泼玩闹的《四五花洞》、祈求吉祥《天官赐福》等等……
戏里这些神仙鬼怪，有时是写虚而情真，有时是借虚以抒怀，有时是对现实苦厄的解脱，是对美好未来的希冀。
即便踩在泥泞之中，乘着“怪力乱神”的翅膀，我们仍会抬头仰望飞鸟与星辰，幻想穹顶之上能自由飞翔。
在有神仙鬼怪的世界里，故事的终局不止步于生老病死，上穷碧落下黄泉，戏文的收梢随着心意荡漾在阔大的天地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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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标题：《比《聊斋》更神秘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