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剧《断肠人》选段：
月朦朦朦月色昏黄，云烟烟烟云罩奴房。冷清清奴奴亭中坐，寒凄凄雨打碧纱窗。
呼啸啸千根琅竹，草青青几枝秋海棠。呜咽咽奴是多愁女，阴惨惨阴雨痛心伤。
薄悠悠一件罗纱衫，寒凛凛不能暖胸膛。眉戚戚抬头天空望，眼忪忪满眼是悲伤。
气闷闷有话无处说，孤零零身靠栏杆上。静悄悄一座后花园，一阵阵细雨最难挡。
可怜奴气喘喘心荡荡，嗽声声泪汪汪，血斑斑泪滴奴衣裳。
生离离离别家乡后，孤单单单身在他方。路迢迢远程千万里，渺茫茫不见年高堂。
虚缥缥逼我走上黄泉路，倒不如让我早点见阎王。
只听得风冽冽冽风风凄凄，雨霏霏霏雨雨茫茫。滴沥沥铜壶漏不尽，珰琅琅铁马响叮当。咚隆隆风吹帘钩动，淅沥沥雨点打寒窗。叮当当何处钟声响，扑隆隆更声在楼上。
多愁女犯了多愁病，断肠人越想越断肠。
（不同的演出版本，唱词可能略有不同。）
说起越剧袁派的经典唱段《断肠人》，最初我是被这一段的戏文吸引的。相信这段戏文最突出的地方一目了然，那就是叠词、叠句的大量运用，仅看文字，就感觉那五味杂陈的情绪流泻而出。
《断肠人》这出剧目是越剧袁派的创始人袁雪芬老师，在她的越剧改革初期上演，内容是根据陆游的《钗头凤》故事改编。
越剧表演艺术家：袁雪芬可惜的是，全本的《断肠人》，由于年代原因已经找不到了。连女主角的名字都有不同版本，有的版本就叫唐琬，有的版本叫方雪影。而目前能找到的片段，只有上面这一段唱词。
主要剧情也是和钗头凤的故事类似，男女主角本是情投意合的表兄妹，无奈男主母亲误信奸人挑拨，拆散二人婚事。女主悲痛断肠，远走他乡。
而这一段唱词，便是断肠人的断肠情。
越剧《断肠人》——表演者：方亚芬“月朦朦朦月色昏黄，云烟烟烟云罩奴房。冷清清奴奴亭中坐，寒凄凄雨打碧纱窗。呼啸啸千根琅竹，草青青几枝秋海棠。呜咽咽奴是多愁女，阴惨惨阴雨痛心伤。”
夜幕降临，月色昏黄，本就是阴暗的天、幽晦的景，偏又在头一句就加个“月朦朦朦”，连续三个“朦胧”的“朦”，把这阴沉沉的气氛格外加深。仿佛这昏暗的月色不是挂在天上的，而是往人间压来的，要把人间变成一片愁城。
女主角冷冷清清在亭中独坐，眼中的哀愁和这风雨交加的天气一样，无法消散。她本应满心欢喜地做待嫁新娘，盼着和心上人结连理、影成双。
可如今鸳鸯遭棒打，只能望见暮云笼罩着孤寂寂的闺房，阵阵冰冷的雨丝敲打着薄如蝉翼的碧纱窗。斑斑雨点浸染上窗前的千竿竹，那是湘妃的泪痕吗？秋海棠已经看不清花朵的颜色，却仍可见草色青青，想必早已是绿肥红瘦了。
越剧《断肠人》——表演者：方亚芬“薄悠悠一件罗纱衫，寒凛凛不能暖胸膛。眉戚戚抬头天空望，眼忪忪满眼是悲伤。气闷闷有话无处说，孤零零身靠栏杆上。”
风阵阵吹，裹挟来丝丝寒意，薄薄的轻纱罗裳暖不了身子。即便暖了身子又如何？依旧暖不了心。抬起双眸，只能凝望满天的愁云惨雾。
心中的苦楚无人诉说，茕茕孑立地倚在栏杆上，天地之大，何处是她的心安之处？
越剧《断肠人》——表演者：方亚芬“静悄悄一座后花园，一阵阵细雨最难挡。”
比起闺房角楼，后花园往往是更适合才子佳人吟风弄月的地方。
《牡丹亭》，杜丽娘在花园与柳梦梅梦中结缘。
《西厢记》，张生和莺莺相约花园夜会。
《双珠凤》，文必正借送花的名义，暗送珍珠凤头簪，与霍定金彩凤双飞定终身。
可惜，此刻的后花园是静悄悄的，除了断肠的她，没有第二个身影出现。只有那蒙蒙细雨，没有尽头地下着。
越剧《断肠人》——表演者：方亚芬“可怜奴气喘喘心荡荡，嗽声声泪汪汪，血斑斑泪滴奴衣裳。”
哀景愈发烘托哀情，悲从中来的她泣不成声，脸上泪痕狼藉，彩帕难收，斑斑点点的泪珠浸湿了衣裳。
但只怕，她也仅仅能在此刻，尽情地泪痕红浥鲛绡透，一个人的苦楚一个人尝。在人前的时候，往往是怕人寻问，咽泪装欢。
笑，全世界陪你笑；哭，你便独自哭。何况，爱断情伤的心酸凄凉，本就不是外人能够设身处地去体会。
越剧《断肠人》——表演者：方亚芬“生离离离别家乡后，孤单单单身在他方。路迢迢远程千万里，渺茫茫不见年高堂。”
她想象得到，远走他乡后，自己便是形单影只。纵然挂念家中年迈高堂，也跨不过山高水长。
我们无法猜测，她为什么要远走。
也许，在那个女子的名节声誉比身家性命还大的年代，待嫁新娘被夫家拒婚，实在是太丢脸面。
也许，在她未来婆婆耳边搬弄是非的人，在外面也放出了不少风声，要跟这个无辜的女子做对头。
也许，她实在禁不起，继续在这个伤心地睹物思人，思念那个不会再有勇气到她身边的人。
反正，她在这凄风冷雨中，孤零零独倚斜栏，阴惨惨愁眉断肠，无一人来为她添衣，无一人来问她安康。
越剧《断肠人》——表演者：方亚芬“虚缥缥逼我走上黄泉路，倒不如让我早点见阎王。”
天地之大，她一个弱小的女子，好似一叶浮萍。
她究竟要往哪里去？无人知道，她自己也不明了。
落花逐水飘零那样身不由己，永远找不到可以安歇的角落。纵然安了身，又要如何安心？
或许，像一抔净土筑香丘的绛珠仙子那样，质本洁来还洁去，才是最无忧的归宿。
越剧《断肠人》——表演者：方亚芬“只听得风冽冽冽风风凄凄，雨霏霏霏雨雨茫茫。滴沥沥铜壶漏不尽，珰琅琅铁马响叮当。咚隆隆风吹帘钩动，淅沥沥雨点打寒窗。叮当当何处钟声响，扑隆隆更声在楼上。”
可惜，她的满腹愁怨无人听见。
只有那风凄厉地吹，雨如注地下，响不尽的更漏和钟鸣，漠漠地打发着时间。危楼里，各家有各家的悲欢离合。街道上，一骑绝尘的行人，各有各的来去方向。
暮色，四面八方地向她涌来。
越剧《断肠人》——表演者：方亚芬“多愁女犯了多愁病，断肠人越想越断肠。”
凄风苦雨之中，她纤弱的身躯实在是行路难。
身倚危亭，意兴阑珊，问这风何时歇？这雨何时停？何时才有云开雾散，霁月天明？
不知道。
只知道这连绵的潇潇风雨，让多愁的人愁更多，断肠的人肠寸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