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谈戏文盘妻索妻选段自古来一丝为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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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剧《盘妻索妻》选段《自古来一丝为定拜天地》:

自古来一丝为定拜天地,相亲相爱成夫妻。

你女在娘门亲父母,出嫁之后亲夫婿。

夫妻祸福应相共,生生死死在一起。

我夫有事来你妻扶持,妻有事来我夫去抵。

如今是你所亲者唯玉书,玉书爱者就是你。

你有事不肯对我讲,再有谁人可商议?

一直觉得,越剧《盘妻索妻》第四场,中秋之夜,梁玉书邀谢云霞荷亭赏月的那一段《自古来一丝为定拜天地》,这场词即使放到现在,也是很大胆、很前卫了。

玉书几经周折才把一见钟情的云霞娶进门。然而云霞嫁给玉书,纯粹是为了接近玉书的父亲、继母和妹妹,好为给自己枉死的父母报仇。面对仇人的儿子,纵使云霞知道玉书与自己的家仇无关,知道玉书素来是谦谦君子、温润如玉。然而,仇人之子的身份,让云霞终究心存芥蒂,不愿与玉书亲近。甚至借着为已故父母守孝之名,拒绝夫妻同房。

云霞勉强前去赴约。玉书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思细腻,温存体贴。他渴望了解云霞的心事,渴望弄明白,为何云霞婚后总是郁郁寡欢,为何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。

越剧《盘妻索妻》

玉书接连猜测了好几回,猜云霞在梁家起居不适、猜丫环服侍不周到、猜婆婆为难她这个做儿媳的、猜妹妹不懂事顶撞嫂子、猜自己尚未得功名给不了云霞诰命夫人的荣耀、甚至猜是否云霞的意中人其实不是自己。

可惜,真相实在太离奇,玉书纵有最强大脑,也猜不到梁家和谢家的血海冤仇。

不过,这不影响玉书借着难得的夫妻相聚时光,对娘子敞开心扉,表白示爱。我猜不透你的心事,但我的心意绝不对你藏掖躲闪。

越剧《盘妻索妻》:王君安饰梁玉书

“自古来一丝为定拜天地,相亲相爱成夫妻。”

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,缘分确实是奇妙的。在观音生辰之日,因为云霞丢失的玉佩让玉书拾到了,也因为两人都在人群中多看了对方一眼,就这么情根深种了。如果两人的父辈没有那些恩怨世仇,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一起,倒也是一段美满姻缘。但无论如何,既已成夫妻,理应相亲相爱,琴瑟和谐。

“你女在娘门亲父母,出嫁之后亲夫婿。”

古代女子迫于封建礼教的束缚,历来都是在家从父,出嫁从夫。对于出嫁的女子,丈夫就是天,身为人妻只能做小伏低。若是碰上个与妻子相敬如宾的夫君,倒是交了好运道。可若是像《红楼梦》的二姑娘迎春,嫁了个孙绍祖那般品行恶劣的中山狼,那可真是生不如死。

在那个女子以夫为天,处处依从丈夫意志的年代。云霞这样既不肯与丈夫同房,又不怎么给丈夫好脸色的妻子,虽说是有自己的苦衷,但倘若传扬出去,准会被大肆鞭挞。

越剧《盘妻索妻》:王君安饰梁玉书

不过,那是因为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。玉书就是心里眼里只有云霞,这让云霞又能有什么办法?玉书的这两句,两个“亲”字可以看出,玉书显然没有把女子放在卑微低下的位置。尤其是“出家之后亲夫婿”,而不是“依夫婿”、“从夫婿”,不把妻子当成丈夫的附属品和免费仆役。这对于一个出身高贵的丞相公子来说,能讲出这样的话,实在难能可贵。

“夫妻祸福应相共,生生死死在一起。我夫有事来你妻扶持,妻有事来我夫去抵。”

夫妻既要同富贵,又要共患难,听着好像是很普通的道理。然而细细品来,如果夫妻之间地位不平等,感情不深厚,那又如何祸福相共?

司马相如贫贱之时,卓文君一个千金小姐,不惜抛却荣华富贵,与他夜奔离家,当垆卖酒。哪料司马相如日后发达了,便盘算着休妻纳妾。

李隆基在大唐繁盛时,何等宠爱杨玉环。一朝安史之乱,自己搞不定六军哗变,就把玉环一根白绫赐死,换回自己的君威。

薛平贵在西凉娶妻生子,饱享富贵与温柔乡,整整十八年后才回到武家坡。而当他找到了苦守寒窑十八年的丞相千金王宝钏,还故意隐瞒身份,试探宝钏对自己是否忠贞。

越剧《盘妻索妻》:王君安饰梁玉书

如此看来,夫妻之间既能同富贵,又能共患难,能有这样正直的三观,已经是很不容易。丈夫不在落难时让妻子独自背负重担,也不在风光时弃了旧糟糠,这样的思想真不是每个男子都有。尤其是在女子地位卑贱的古代,尤其对于玉书这样高贵显赫的宦门子弟。

需要说明的是,“我夫有事来你妻扶持,妻有事来我夫去抵。”这两句唱词,并不是所有演出版本都有。但是,表达的情感却是相同的:既成夫妻,就是命运共同体。

“如今是你所亲者唯玉书,玉书爱者就是你。”

我个人认为,这两句看似简单,表达的情感却是最超前的。

玉书形容,云霞现在是“所亲者唯玉书”。但云霞毕竟嫁进了整个梁府,她平日再深居简出,也要和婆婆小姑、丫环下人打照面。而云霞也不是远嫁,平日要探望视她如己出的义父义母和义兄也不难。况且,此时玉书压根不知云霞与梁府的家仇,如何说云霞是“所亲者唯玉书”呢?

越剧《盘妻索妻》:王君安饰梁玉书

这里,我们不妨来“过度解读”一下。

在当今社会,都知道夫妻关系才是婚姻家庭中排序第一的。男女成婚后,身份也由原来大家庭的子女,变成了自己小家庭的主人。哪怕婚后有了孩子,做了父亲母亲,这夫妻关系也不应该就此淡漠了,相反应该始终无法取代、无法磨灭。

倘若子女成婚后,不把夫妻关系放在首位,不把配偶当成最重要的人生伙伴,却仍然主动或被动和原来的父辈手足紧密相连,变成一个个妈宝男/女,扶兄/弟/姐/妹魔,或者有了孩子后太专注于做父亲母亲,忘了自己其实是丈夫/妻子,那么夫妻之间如何经营自己的小家呢?

越剧《盘妻索妻》:王君安饰梁玉书

这样把夫妻关系放在首位的观念,现代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,何况古代?而玉书说云霞“所亲者唯玉书”的时候,并非说云霞除了玉书就孤立无援,而是向云霞表明,尽管他们不像现代人一样,小夫妻结了婚就搬出原来的家庭自立门户。但是,夫妻之间仍然是相伴一生的、最永久的关系,也是最需要珍视的。

玉书也的确是这么做的。到后来,玉书上京赶考得中状元,为了抗拒父亲给自己定下的皇室联姻,连夜弃官回家,想带云霞远走高飞,可是却不见了云霞踪影。后来得知,云霞失踪前曾经被继母和妹妹囚禁过,加上玉书早已知道自己的家人都是云霞的仇人。于是,玉书当场就和继母、妹妹闹掰,毫不留情地划清界限。

越剧《盘妻索妻》:王君安饰梁玉书

而“玉书爱者就是你”,则更为坦率、热烈。这句直译成白话文,可不就是烂俗的、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“我爱你”三个字吗?或许是中国夫妻的相处模式,自古以来都比较含蓄,也不是很注重仪式感。直白而亲昵地对配偶表达爱意,真的是件挺羞赧的事。即便心中真的这么想,也未必敢豁出面子来做。

当然,可能会有人说,玉书和云霞成婚才三个月,时间还短。而且面对这么一个“莲台观音显圣灵”一般的美人儿,却是白天只能看不能碰,晚上连看都看不到,自然有许多苦苦压抑的激情的成分。

客观上也可以这么理解。但是,从玉书在这段唱词之前,几度猜测云霞的心中事,以及这段唱词本身,都可以看出,玉书对娘子始终心思细腻、耐心周到,可见玉书对娘子的尊重,断不是感情用事、个性冲动的人。

越剧《盘妻索妻》:王君安饰梁玉书

“你有事不肯对我讲,再有谁人可商议?”

铺垫了这么多,小结起来,就是丈夫和妻子理应共担风雨心连心,夫妻双方既能在对方那里避风,同时也是对方的避风港。而并非一方只想避风,另一方只能辛辛苦苦当避风港。

心安处即是吾乡,还有什么理由同床异梦、离心离德呢?

对于玉书而言也是如此,而且最后这一问“再有谁人可商议”,还颇有些宣誓主权的味道——没有人比我这个做丈夫的更爱护、更在乎娘子,因此娘子最可以全心信赖、放心依靠的人就是我,不必(也不许)再有别人。

越剧《盘妻索妻》

这一段唱词,可谓是生动而真切地刻画了梁玉书这么一个善良、正直、温存、儒雅、痴情,又十分有担当的谦谦君子。放在故事里的年代,是前卫而稀有的。放在如今,也是那么难能可贵。因而那么多看过《盘妻索妻》的观众,都情不自禁地被梁玉书这个角色深深吸引,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心之所向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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