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一年的末尾,人们总是更容易感知到时光的飞逝。然而,真正走进时间的原野,有时却说不清时间因何故流逝、在何处转折,但对有一群人来说,时间的去向,清晰可见。
对曹嘎来说,时间没有带走爷爷的爷爷的那把唢呐,沉淀下来的时间化开了时代的浓雾;
翟孝伟已经38岁了,单腿跳过舞者的黄金年龄,在时间里活出了自己独有的一种宽阔;
和百年越剧相比,余玉婵的人生不过是时间长河里的一瞬,但她还是将自己嵌入其中……
江苏沛县郊区的民房里,唢呐吹得响亮亮。
今年4月初,得知孙子曹嘎整天对着手机吹唢呐,82岁的曹威邦谁也没知会,骑上自行车蹬了30里路,从村里赶到了那个被称作“直播间”的地方。
彼时,曹嘎正在紧锣密鼓地排练晚上的直播曲目,听到消息后,着实为老爷子的身子骨捏了一把汗。爷爷的背微驼,垂手走进屋,对曹嘎说:“你忙你的,我就来看看。”
那天晚上,传了六代人、70多年的沛县曹家班唢呐,久违地实现三代同堂合奏,直播间点赞量也随之突破万。
沛县曹家班唢呐直播
像那天晚上三代人合奏的《打金枝》和《七品芝麻官》一样,沛县曹家班唢呐大多没有谱子,能一代一代传下来,全靠家族浸染。曹嘎刚满月时,父母忙于演出就把他带在身边。三十多年前,父亲吹曲,母亲唱戏,风里来雨里去,他在戏班的八仙桌底下渐渐长大。
曹嘎还记得,那个时候,一年天有天,他都跟着父母在外演出,有时天不亮就有村民上门来请。但到了他这一代迎面撞上了疫情,红白喜事从简,热闹了几十年的曹家班安静了。
没活儿的日子里,曹家班的人有人开出租、有人卖小吃、有人进厂打工……人人都有老婆孩子,都要养家糊口,也都没放下心里的那把唢呐。
作为第五代传人,曹嘎想为大家伙找一条新出路。年3月17日晚上,出租车熄了火、小饭馆打了烊,一群人从各行各业赶回来,他们以“沛县曹家班唢呐”为名在抖音直播间试播。“原以为能有十几、二十个人来看看就不错了,结果第一天陆陆续续进来了几百人。”
许多沛县本地人在弹幕中跟曹嘎的父亲曹河南打招呼:“曹师傅,好久不见!我结婚的时候是你吹的唢呐,我儿子结婚也是你吹的唢呐。”按照曹嘎从小受到的教育,吹唢呐不准笑、不准哭,但那天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泪。
从那天至今,沛县曹家班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直播,8点半开始,原定播三小时,但常常到了晚上11点,人还很多,根本没法下播,最长一次延时到了凌晨3点。
曹家班
目前直播间里的固定成员差不多都在30岁左右,是“最有劲的一代人”,“说实话这个演出强度,比过去大太多了,每天直播完,大家都坐在那不想动,太累了!”
曹嘎介绍,直播一场的体力消耗相当于在线下演出5天。这个时节,沛县夜晚的气温已经低于10度,但他们还是穿着夏天的服装演奏。真正到了夏天,即使两台空调同时开启,大家伙还是汗流浃背,一场直播下来,衣服湿了干、干了又湿,到了第二天留下白色的汗渍,谁流了多少汗,一清二楚。
直播半年多以来,曹嘎隔三差五就会收到大家的报修信息。高强度的演奏下,乐器寿命大大缩短:唢呐的哨片平时一两个月才更换一次,现在三五天就要换;敲坏的鼓槌堆在墙脚,“当柴火烧一顿饭没问题”。
然而,曹嘎并不满足于维持现状,他用直播打赏的收益,为直播间添置了10万元新设备。排练也更讲究,原本是求速度,一个下午排练5首曲子,现在最多能排出2首。这些新曲目也让曹嘎的父亲晃了一个跟头:《喜洋洋》《本草纲目》《喀秋莎》……“粉丝提出来的曲子,如果不会我们就记下来马上排。”曹嘎说。
他们甚至演奏过迈克尔·杰克逊的《BeatIt》,曹嘎至今念不明白这歌名,当他对着弹幕将字母逐个输入搜索框,这场以养家糊口为开端的演奏,正在无限趋近艺术本来的模样,渐渐浸润到人心里。
唢呐行当里有一句话:一支唢呐吹一生。唢呐一响,有时光的轮廓,70多年后,唢呐依然养活着曹家班的人们。
开播半年多以来,曹嘎的父亲曹河南几乎每天都在儿子身后保驾护航,直播到高潮时,他就吹上一两首传统曲目,这是父亲对子女的绵长的爱。抖音直播间里的粉丝各有各的人生,但相通的情感在不同人心中绵延。
在“单腿舞者”翟孝伟的直播间里,有一部点播次数最高的小型舞剧《父亲》,讲的是一位弥留之际的父亲,仍然将女儿高高托起,闭上眼的一刹那,还在念着孩子。
翟孝伟说,每次跳完这支舞,直播间的在线观看人数就会有一个明显的波动过程,先是极速地下降,几分钟后慢慢回升。同一时间,弹幕里挤进相似的留言:看了您的舞蹈想起了我的父亲,刚刚去给父亲打了一通电话。
而这,也是翟孝伟创作舞蹈的初衷。一些科班出身的舞蹈编导对他的评价是:“你编的舞蹈很土,但大家都能看得懂。”
有人在粉丝群里同他交流,自己当初是因为看到他身体的残缺才点进直播间,以前也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