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黛玉一曲《葬花》,倾倒了几代人。
越剧的传播也让林黛玉的形象更广为人知。
那一边是好几个人轮流唱,这一边只有王文娟先生一个人独唱。
可留下印象的,还就是一大段的独唱。
唱到后来,就是林黛玉在和自己交流,在和自然互融。
却不提防有人在旁饮泣。
原著是——那林黛玉正自伤感,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,心下想道:“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,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?”想着,抬头一看,见是宝玉。林黛玉看见,便道:“啐!我道是谁,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……”刚说到“短命”二字,又把口掩住,长叹了一声,自己抽身便走了。
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,忽然抬头不见了黛玉,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,自己也觉无味,抖抖土起来,下山寻归旧路,往怡红院来。可巧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,连忙赶上去,说道:“你且站住。我知你不理我,我只说一句话,从今后撂开手。”林黛玉回头看见是宝玉,待要不理他,听他说“只说一句话,从此撂开手”,这话里有文章,少不得站住说道:“有一句话,请说来。”宝玉笑道:“两句话,说了你听不听?”黛玉听说,回头就走。宝玉在身后面叹道:“既有今日,何必当初!”林黛玉听见这话,由不得站住,回头道:“当初怎么样?今日怎么样?”宝玉叹道:“当初姑娘来了,那不是我陪着顽笑?凭我心爱的,姑娘要,就拿去;我爱吃的,听见姑娘也爱吃,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。一桌子吃饭,一床上睡觉。丫头们想不到的,我怕姑娘生气,我替丫头们想到了。我心里想着:姊妹们从小儿长大,亲也罢,热也罢,和气到了儿,才见得比人好。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,不把我放在眼睛里,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,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。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。虽然有两个,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?我也和你似的独出,只怕同我的心一样。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,弄的有冤无处诉!”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。
看到这里,越剧爱好者就要会心一笑,可不就是越剧吗?
宝玉那段《想当初》也如在耳侧:
想当初妹妹从江南初来到,
宝玉是终日相伴共欢笑。
我把那心上的话儿对你讲,
心爱的东西凭你挑。
还怕那丫鬟服侍不周到,
我亲自桩桩件件来照料。
你若烦恼我耽忧,
你若露齿我先笑。
我和你同桌吃饭同床睡,
象一母所生的亲同胞。
实指望亲亲热热直到底,
总见得我俩情谊比人好。
谁知道妹妹人大你心也大,
如今是你斜着眼睛把我瞧。
三朝四夕不理我,
使宝玉失魂落魄担烦恼。
我有错你打也是骂也好,
为什么远而避之将我抛。
你有愁诉也是说也好,
为什么背人独自你常悲嚎。
你叫我不明不白鼓里蒙,
我就是为你死了,
也是个屈死的鬼魂冤难告。
虽然这一唱段源自原著文本,可徐玉兰先生一路唱来,感情比原著文本更见真挚。
他说的都是实情,黛玉听了也认为有理。
原著是——黛玉耳内听了这话,眼内见了这形景,心内不觉灰了大半,也不觉滴下泪来,低头不语。宝玉见他这般形景,遂又说道:“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,但只凭着怎么不好,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。便有一二分错处,你倒是或教导我,戒我下次,或骂我两句,打我两下,我都不灰心。谁知你总不理我,叫我摸不着头脑,少魂失魄,不知怎么样才好。就便死了,也是个屈死鬼,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,还得你申明了缘故,我才得托生呢!”
黛玉听了这个话,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,便说道:“你既这么说,昨儿为什么我去了,你不叫丫头开门?”宝玉诧异道:“这话从那里说起?我要是这么样,立刻就死了!”林黛玉啐道:“大清早起死呀活的,也不忌讳。你说有呢就有,没有就没有,起什么誓呢。”宝玉道:“实在没有见你去,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,就出来了。”林黛玉想了一想,笑道:“是了,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,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。”宝玉道:“想必是这个原故。等我回去问了是谁,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。”黛玉道:“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,只是我论理不该说。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,倘或明儿宝姑娘来,什么贝姑娘来,也得罪了,事情岂不大了。”说着抿着嘴笑。宝玉听了,又是咬牙,又是笑。
越剧确实是黛玉滴下泪来,宝玉说,你哭啦?黛玉不承认,谁哭了。宝玉说,珠泪还滚着呢!
黛玉说,要死了,动手动脚的!
宝玉说,一时忘情,不觉动了手。
接着黛玉就问他,昨晚来找你,为什么不叫丫头开门?
然后她还有一段唱:
那一天啊!
我不顾苍苔滑天色昏,
来访你秉烛共谈心。
谁知道受了你丫头言欺凌,
尝了你怡红院里闭门羹。
撇下我满目凄凉对院门,
遍体生寒立花径。
那一日你蒙着耳朵不理人,
今日又何必指着鼻子把誓盟。
这一段林黛玉是含着委屈,怀抱幽芳,一口气数落而出,情感色彩极为丰富。
然后宝玉如同原著一般,惹得黛玉破涕为笑,跟他开玩笑,得罪了我还不要紧,如果明天宝姑娘来了,什么贝姑娘来了,也把她们得罪了,事情可大了。
宝玉咬牙顿足,黛玉则偷笑,委屈是烟消云散了,她会欺负宝玉,拿他打趣,说明没事了。
见宝玉在一边生气,她跑过去劝,这有什么要紧的,看,汗都冒出来了。
说着取出手绢替他拭汗,宝玉是容易冒汗,原著也提到,有一次他哭得直冒汗。中医说这是盗了心气,心脏出现问题了。
宝玉却隔袖拉着黛玉的双手,黛玉顿时羞红了脸,低下头去,只听宝玉说,你放心。
黛玉挣脱双手,心如鹿撞,既害怕又期盼,她说,我,有什么不放心?你倒说说看,什么放心不放心。
宝玉说,你果然不明白?难道我平时在你身上用的心都白费了?难怪你会生气了。
黛玉羞得转过身去,说,我真的不明白。
宝玉进一步说,好妹妹,你真的不明白,不但我平时在你身上用的心,而且连你对我的心也辜负了。你总是不放心的缘故才多了心,又弄了一身的病。好妹妹,你要是宽怀一些,病就会好的。
黛玉又是感动又是害羞,要想离开,宝玉拉住了她,再说一句话。
黛玉说,你的话,我都明白了。
宝玉越说越来劲,继续道,我这颗心从来也不敢说,今天大胆的说出来,我就是死了,也是情愿的。我为你,也弄了一身的病,只怕你的病好了,我的病才会好,在睡里梦里都忘不了你,好妹妹。
一边说一边忘情相握,不料来人是袭人,黛玉早就提了花具,远远离开。
越剧中宝玉还四处张望寻找,原著文本中,这里的袭人来了一句,坑死人了!
黛玉的委屈消除了,委屈却转移到袭人身上。
袭人是拿了王夫人的津贴的,她把消息汇报上去,那要拆散木石前盟。
林黛玉听到宝玉那几句大胆的表白,虽然当时羞怯,可心神大定,她不用再惴惴不安,患得患失了。
可谁知道两人的内部矛盾刚消除,马上外界的狂风骤雨就要来临。
在越剧中,两人的矛盾从读《西厢》开始就展现,接着就是好一阵,歹一阵。
一直到宝玉大胆表白,林黛玉这才放下心来。
这是一系列的过程,充分展现了爱之初体验,是初恋纯真又青涩的感觉。
在诗样文字,醴样唱段的映衬下,那是视听享受加上身心舒泰的感受,格外动人,也格外受用。
林黛玉有一个特点,风霜越厉,她身上美好的东西就展露得越透彻,尽管生命有限,可她在有限的生命里一直在发现美,展示美,创造美。
就像《葬花》一样,她要给美丽的事物一个美好的归宿,马上宝玉大胆的表白就来了。
美好的事物就如蝴蝶效应一样,一样接着一样而来。
紧接着的《焚稿》,更是在极端环境中不屈不挠,尽情舒展的别样美丽。那要明天继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