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云喜欢听越剧，年轻的时候迷恋尹派名角茅威涛。他曾经说过，在杭师院读书那会，每次骑着自行车路过教工路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时，都忍不住要骑得慢一点，心里想茅威涛会不会从里面走出来。多年后，戏曲行业不景气，茅威涛依然坚守着小百花，野心勃勃，想在西湖边建个越剧场，挺着大肚子去找杭州市长，拿下黄龙洞前的一块黄金宝地，但如何筹钱盖大楼却是个难题。而当年那个清贫羞涩的粉丝马云因为站在时代的风口，已成为富甲一方的互联网大佬。
去年，蝴蝶形状的越剧场开幕，茅威涛卸下小百花团长的身份，摇身变为百越文创公司董事长。这家公司的出资单位之一正是马云的阿里巴巴，另外，还有宋卫平的绿城集团，他也是茅威涛的戏迷。这应该是粉丝追爱豆的最高境界了吧：举灯牌、机场接机、在网上跟别家粉丝撕逼都太LOW了，我是直接为你盖了一座戏园子，让你尽情地唱戏啊。
《鬓边不是海棠红》里，水云楼在北平得罪政界曹司令、得罪同行姜会长，加上家贼难防，祖产都被盗了去变卖，实在混不下去了，班主商细蕊只好领着一群人，卷起铺盖准备打道回平阳老家，半路上碰到他的蓝颜知己、京城巨富、民国马云——程凤台程二爷。此时的二爷因仰慕商细蕊而开始喜欢上京戏，怎么能让他们离开北平，于是霸道总裁手一挥，说，不就是没地方唱戏嘛，我给你盖一座戏园子。从今往后，我就是你的靠山，你给我在梨园称王。水云楼众人乐开了花，心里想我们班主果然有魅力，居然能让曹司令的小舅子给我们做靠山。于是大家就开开心心回去重整山河待后生。
扮演程二爷的黄晓明西装风衣黑帽子，帅的一批，仿佛刚从上海滩的片场赶过来。总监制于正夸他在本剧贡献了洗洁精式的演技，“这部剧把你的油去掉了，去油剂，喷一喷就去掉油了，回到大汉天子”，表面上夸了明教主的表演不再油腻，实际上则是炫耀自己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。在跌宕起伏的表演生涯中，“去油”这件事之于黄晓明，仿佛是一场西西弗斯的轮回：他每一次看似去油成功，总是会陷入另一场更大的油田危机。
经历了去年真人秀《中餐厅》灭顶式的“油霸危机”，42岁的黄晓明能否凭于妈新剧焕然一新，成为观众十分好奇的事儿。毕竟他的霸道总裁人设太固定，二爷这个角色与他一贯选角的路子又太统一，有几次他不经意露出的邪魅一笑，还是让人略微有点颤抖，好怕他壁咚起商细蕊：“我不要你觉得，我要我觉得”。
扮演商细蕊的尹正，第一天就因演技上了热搜，但随之而来的还有针对他变胖的群嘲。的确有好几处特写，都让人看到曾经面若冠玉的尹正，脸又胖又圆，如北方发得喧腾的馒头。舞台上扮起杨贵妃，美轮美奂，但脱下戏装后，仙气全无。商细蕊每次登台前，都要特别仪式感地吃一个酱猪蹄。怪不得公号“澎湃有戏”会戏谑这对“明正言顺”CP是馒头吸油，越吸越有，再精美的服道化，也很难全部掩盖溢出来的油腻之气。我想，后人若要研究于正，“大猪蹄子”可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，从《延禧攻略》吃到《海棠红》，可以从符号学、拉康精神分析心理学来分析。
这组中年CP，是阻拦众多腐女点开这部耽改剧的原因之一。原著中的程凤台23岁，商细蕊只有16、17岁，都处于人生最芳华的年龄，但现在这两位岁数加起来超过80岁，让人很难磕得起来。但随着剧情的推进，再加上黄晓明、尹正的演技在线，尤其是后者，几集之后，观众开始接受这位色艺双绝、情商黑洞的男主，也对该剧变得真香起来，豆瓣评分也慢慢从一开播的6.1爬到了7.3分，目前虽未出圈，但也算是个小爆款。
耽美剧改一部爆一部，出演的新人演一部红一双，《上瘾》捧出了黄景瑜、许魏洲，《镇魂》又推出了朱一龙、白宇，《陈情令》直接爆了肖战和王一博。在《鬓边不是海棠红》播出的同期，有泰剧《佳偶天成》播得正酣，分流了部分腐女观众，后面（4月1日）还有傅孟柏和官鸿主演的《成化十四年》紧随而至，虎视眈眈。
在目前中国的文化语境和舆论环境中，老江湖于正知道如何去打擦边球，既赚取耽改剧的红利，又可以逃过中国广电部门审查的巨大风险。再加上前一阵肖战粉丝A03事件蝴蝶效应太可怕，所以《海棠红》开播的时候，于正就立马发微博说，这部剧绝对没有什么社会主义兄弟情，他想做的只有两点，一是推广传统文化——京剧，二是讲述士为知己者死。
是的。弘扬传统文化、宣扬爱国主义，在中国电视剧创作中，是绝对的政治正确。于是，鸡贼如于妈，聪明地将一部基情满满的耽美小说改成了民国版的抗日神剧：富商和戏子，山川同域，风月共好，如伯牙子期，因为共同对京剧的热爱，最后携手并肩一起走上了轰轰烈烈的抗日道路。
耽改剧分众太明确，它主要针对的是热衷于腐文化的年轻受众，但我们都清楚，影视剧对次文化的描写越深入时，相对也造成其疏离感愈深。于正此番操作，直接打通年轻人和中老年观众的壁垒，大家都各有所需：腐女看到男男基情，中老年观众看到爱国主义，戏迷们还能看到传统文化。娱乐圈浸淫多年的于正，虽矫情如常，但却比谁都门儿清。
而把男男耽美感情上升到知己之情，更不得不让人竖起大拇指佩服于正，既有满满的求生欲，又有了一种高级感。第六集中，留洋归来的程凤台本对京戏不感兴趣，但看到商细蕊在舞台上长袖善舞表演《长生殿》，那一刻，他忽然看懂了京剧，也看清了商细蕊和自己。走出戏院后，无边细雪悄悄滑落，几个大旋转镜头下，他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。从此魂不舍生，不仅成为京剧的票友，也变成了商细蕊的事业大粉头和私生饭。
他不仅给商细蕊盖戏院，还没事儿就往水云楼里跑。有一次，他和爱豆高山流水，花生就酒，喝多了就夜宿在商细蕊的房间里、“通宵聊剧本”，这让家里的二奶奶着急了一宿，也让屏幕前的腐女们激动了好久，就像王思聪和林更新一起通宵打电竞，一个是国民老公，一个是九亿少女的梦，同宿一屋，不免让人产生YY之意；还有一次，他潜入戏院后台，商细蕊正在默戏，听到后面有人，凤冠霞帔一回头，那一刻盈盈一水间，脉脉不得语，直接看呆了程凤台，几次正反打镜头下，那如痴如醉的模样，观众仿佛看到了《霸王别姬》中的袁四爷初见程蝶衣的神情。
佘诗曼饰演的二奶奶，在剧中是旧式传统女性的代表：一个身着旗装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。一向乖顺的丈夫经常不着家，加上外面的风言风语，她不免开始狐疑起来，她不敢相信自己丈夫竟然会疯狂迷恋上一个戏子，还是个男的！于是带着丫头春杏赶到水云楼，想看看“小王”（男小三）到底有什么魅力，那架势就像台湾电影《谁先爱上他的》开场：谢盈萱气势汹汹上门来找邱泽，声嘶力竭地质问：谁先爱上他的？舞台上正在演出《战宛城》，商细蕊演活了妩媚多姿的寡妇小邹氏，底下的观众连连称好，只有“同妻”二奶奶怒不可遏看不下去，嘴上骂小邹氏不守妇道，心里更多则是一种来自商细蕊的威胁，“小王”比女人都还要美，她怎么不惊恐？但她是大家闺秀，无法做到像谢盈萱临走时大骂一声：不要脸！她提前离场，还得佯装得体地拔了头上的簪花，让下人去赏了商细蕊。
这就是“中老年”耽改剧与“小鲜肉”耽改剧不一样的地方，因为他们通常遇到的问题不一样，后者是肖战、王一博白衣飘飘在“云深不知处”抚琴、吹箫，是小甜茶与艾米·汉莫在意大利夏天的树林里“以你的名义呼唤我”，而前者则是《翠丝》、是《我的灵魂是爱做的》、是《谁先爱上他的》，除了刻在心底深处的爱，往往还有来自家庭的压力。
所以弘扬京剧文化、宣扬爱国主义不过都是《鬓边不是海棠红》的面子，它真正的里子是“三角恋”，除了程凤台、商细蕊与二奶奶这一组，它还讲述了好几个“谁先爱上他/她的”的故事：商细蕊恋慕师姐蒋梦萍，而师姐爱上了常之新，要跟他私奔，商细蕊就发了癔症，从此后恨上了蒋、常二人，这一组明显复刻《霸王别姬》的桥段，程蝶衣不能接受菊仙抢走了段小楼，故意用言语羞辱她，最后导致了菊仙自杀的悲剧；程凤台大姐与曹家大公子曹贵修（就是当年邱泽弃演然后被于妈奚落的那个角色）相爱，后因为家庭原因，做了曹司令的姨太太，从此曹家父子二人开始离心，又是一个令人唏嘘的爱而不得的故事。
文/黄豆豆（这是电影学博士黄豆豆，大学教授，研究台湾电影与综艺节目）
编辑：黄豆豆、夏语浩